太平军起事那些年,东南半壁战火纷飞,狼烟蔽日。江西这地界,几番拉锯,尤其遭了大殃,十室九空,田地荒芜,处处是断壁残垣。
咸丰年间,吉安府地界上,曾国荃的湘军与一支太平军精锐杀得天昏地暗。几昼夜的鏖战,尸横遍野,最终太平军力竭溃散。乱军之中,一个叫沈段的江苏籍老兵,被败兵裹挟着冲散。他本是天京(南京)人,加入太平军前还中过童生,识文断字,只因世道艰难才投了军。此刻与大部队失散,孤身一人,又累又饿,慌不择路间一头扎进了莽莽群山之中。
那时的太平军,在饱经战乱的江西百姓口中,有个更直白的称呼——“长毛贼”。乡人恨他们引来了兵灾,恨他们抢掠粮草,恨他们毁家破业。落单的“长毛”,若被乡民撞见,轻则被扭送官府,重则当场就被乱棍打死,称作“打长毛”。沈段深知其中厉害,一口浓重的吴侬软语在江西地界如同黑夜里刺眼的灯,根本不敢冒充本地难民进村讨食。他只能昼伏夜出,专拣荒僻小路。那身破烂的太平军号衣早就被他扒下,塞进山涧,只穿着一身勉强蔽体的粗布短打,腰间用草绳系紧。唯一傍身的,是藏在破旧皮靴筒里的一柄尺余长的精钢短刀,刀刃磨得雪亮,这是他多年行伍留下的习惯,也是最后的依仗。
风餐露宿,饥肠辘辘。渴了喝口山涧水,饿了挖点野菜根,偶尔运气好能掏个鸟蛋。这般人不人鬼不鬼地走了七八日,沈段估摸着应该快接近太平天国控制的区域了,紧绷的心弦才稍稍松了些。这天傍晚,他终于鼓起勇气,在路边寻到一个正在收拾柴火的村民,哑着嗓子恳求:“老丈,行行好,能否借个地方容身一晚?给口热汤暖暖身子也行,明日天一亮就走。”
那村民五十上下,满脸风霜,警惕地上下打量沈段。见他虽然衣衫褴褛,面黄肌瘦,但骨架高大,眼神里带着一股子行伍之人磨砺出的锐利,口音更是南辕北辙。村民皱着眉,连连摆手:“客人,不是老汉心狠。这兵荒马乱的,家家都难,屋子窄小得转不开身,自己人挤着睡都够呛,实在没地方容人了。对不住,对不住。”
沈段心头一沉,正暗自叫苦,旁边一个正在捆柴的年轻后生插嘴道:“外乡人,你是不知道厉害。想歇脚,就在这山坳背风处将就一晚,点堆火驱驱寒。可千万莫为了贪图舒服,往前头那座荒庙里去!”
“荒庙?”沈段眼睛一亮,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,“这附近有庙?”
“有是有,”那年长的村民接过话茬,语气带着深深的忌讳,“可那地方……去不得啊!”
“哦?老丈,这庙……有何不妥?”沈段强打精神追问。
年长村民放下柴火,叹了口气,浑浊的眼里带着一丝恐惧:“那庙啊,年头可久了。听老辈人讲,是北魏年间修的,叫什么名字早没人记得了。后来遭了太武帝灭佛,被一把火烧成了白地。到了本朝雍正爷那会儿,村里几个有头脸的长老牵头,大家伙儿凑钱粮重修过,也曾香火鼎盛,善男信女络绎不绝。可……坏就坏在道光爷那会儿,庙里出了几桩邪乎事!”
“邪乎事?”沈段的心提了起来。
“嗯,”村民压低了声音,“那时庙里住着三个大和尚,带着个小沙弥。一天夜里,那小沙弥突然不见了。全寺上下、村里人帮着找了一天一夜,最后才在后山一个枯树洞里寻着……人早就没了气,浑身冰凉,眼珠子瞪得老大,像是活活吓死的!仵作来看了,也查不出个所以然。没过几天,那三个大和尚也像是撞了邪,收拾包袱,连夜跑得无影无踪。打那以后,这庙就彻底败落了。”
“或许是意外,或是仇杀?”沈段猜测道。
“是不是意外,老汉不敢说。”村民摇摇头,脸色更凝重了,“可十年前,有桩事,是我亲眼所见!那时也有个外乡客商,跟你一样,错过了宿头。见着这荒庙,就想进去对付一宿。我们几个在田里做活的看见了,赶紧拦他,说‘去不得!那庙里不干净,进去要死人的!’你猜那客商怎么说?他拍着胸脯说‘我走南闯北,什么阵仗没见过?区区荒庙,怕它作甚!’硬是趁着天黑钻进去了。”
村民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:“第二天一早,天蒙蒙亮,我们几个不放心,结伴去庙里看。推开门……就见他直挺挺地躺在供桌下,脸白得像纸,七窍都渗着黑血!身下淌了一地的血,都凝固发黑了!最瘆人的是,他右手食指……硬生生在满是灰尘的地上,抠出了一个血淋淋的大字——‘悔’!那个‘悔’字啊,我到现在想起来还后脊梁发凉!打那以后,别说进去,就是大白天打那庙门口过,大伙儿都绕着走!”
沈段听得后颈汗毛倒竖,一股寒气顺着脊椎往上爬。但他毕竟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老兵,心志远比常人坚韧。他定了定神,强笑道:“老丈的好意,沈某心领了。只是连日奔波,实在困乏得紧,明日还要赶长路,今晚必须找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好好歇歇。至于什么妖魔鬼怪……嘿嘿,我命硬,倒要看看它能不能收了我!” 他信奉太平天国的“天父天兄”,加上多年厮杀,对鬼神之说本就不甚敬畏。
几个村民见他如此固执,面面相觑,最后都无奈地摇头叹气:“哎,好言难劝该死的鬼!随你吧!”
沈段谢过村民,借了一张破旧的小矮桌和一盏盛满菜籽油、灯芯粗大的油灯。他紧了紧腰带,摸了摸靴筒里的短刀,深吸一口气,提着灯,大步朝着村民所指的方向走去。
没走多远,绕过一道长满荆棘的山梁,一座荒凉破败的古庙便出现在暮色苍茫之中。
庙门早已朽烂不堪,半歪斜地挂着,风一吹便发出“吱呀”的呻吟。门前一座石牌坊,风化得厉害,上面的字迹模糊难辨,只隐约能看出些“敕建”、“宝刹”的残痕。殿宇隐在疯长的荒草和灌木丛中,瓦片零落,梁柱歪斜,青石台阶被岁月和风雨侵蚀得坑坑洼洼,缝隙里顽强地钻出野草。一股浓重的、混合着陈腐木头、潮湿泥土和鸟兽粪便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。
沈段推开那扇仿佛随时会散架的木门,“嘎吱”一声刺耳的声响在死寂的暮色中格外瘆人。殿内一片昏暗,借着门外最后的天光,只见厚厚的灰尘覆盖着一切,蛛网如同破败的帷幕垂挂各处。昔日供奉神佛的神龛空空如也,连神像的基座都坍塌了大半,只留下一个黑黢黢的空洞,透着说不出的凄凉。殿外庭院更是荒草丛生,几乎没了下脚的地方,墙壁上残留着斑驳的壁画,色彩褪尽,只能勉强看出些模糊的人形和祥云图案。
饶是沈段胆气过人,此刻也不由得心头一紧。他十二岁那年,家里米缸钻进一条碗口粗的乌梢蛇,吐着猩红的信子,吓得全家尖叫。是他抄起顶门杠,面不改色地一顿猛砸,生生将那蛇打死,从此得了“沈大胆”的名号。此刻,他深吸几口带着霉味的空气,强行压下心头那丝悸动。
“人死卵朝天,不死万万年!怕个鸟!”他低声骂了一句给自己壮胆。借着油灯昏黄的光,他找了个相对干净、背靠墙壁的角落,简单扫开厚厚的积尘,打算铺上些干草当床铺。但他并未立刻休息,而是提着灯,警惕地环视这大殿的每一个角落。
突然,他的目光猛地定住了!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!
就在他打算铺床的墙角下方,那片布满灰尘的地面上,赫然有一个斗大的、暗红发黑的字迹——“悔”!
那字形扭曲,仿佛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抠划而成,边缘还带着凝固的、仿佛渗入砖石纹理的暗色污迹,分明是干涸的血!与村民描述的十年前那客商死状,如出一辙!
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板直冲头顶!
“砰!”沈段猛地将油灯顿在矮桌上,发出一声巨响,震得灯焰剧烈摇曳。他双目圆睁,厉声喝道:“何方妖孽!装神弄鬼!给老子滚出来!” 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大殿里嗡嗡回响,更添几分诡异。
就在这时,一阵银铃般的、清脆悦耳的女子笑声,毫无征兆地从大殿深处那黑洞洞的神龛方向飘了过来。笑声轻盈,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娇媚。
沈段心头警铃大作,猛地转身,紧握拳头,死死盯住声音来源。
昏黄的灯光边缘,一个红色的身影袅袅娜娜地走了出来。沈段定睛一看,饶是他见惯生死,心志坚定,呼吸也不由得一滞。
那是一个约莫十八九岁的女子,身着一袭鲜艳如血的红罗裙,肌肤胜雪,欺霜赛雪。柳叶眉弯弯,一双杏眼水波盈盈,顾盼间流光溢彩。朱唇一点,不点而红。身段窈窕婀娜,纤细的腰肢仿佛弱柳扶风,一头乌黑如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。她莲步轻移,姿态曼妙,对着沈段嫣然一笑,当真是媚态横生,艳光四射。
“翩若惊鸿,婉若游龙。荣曜秋菊,华茂春松。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,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……”沈段脑中下意识地闪过《洛神赋》中的句子。但他立刻警醒:这荒山野岭,破庙深夜,哪来如此绝色?必是邪祟无疑!
“你是什么人?”沈段稳住心神,沉声问道,右手已悄然摸向靴筒。
红衣女子并不答话,只是盈盈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,朱唇轻启,竟用一口软糯婉转的江南吴音,柔声唱了起来。歌声如泣如诉,断断续续,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和古意:
“曾与笙歌为伴时,
今守土木荫旁身。
铜丸葬于汉王庙,
谁是定陶国之君?”
歌声在寂静的古庙中回荡,更显幽怨凄凉。唱罢,女子眼波流转,笑吟吟地问:“郎君可知此曲来历?”
沈段皱眉苦思。他读过不少书,尤其对诗词杂记颇感兴趣,但这歌词古奥,提及的“铜丸”、“定陶国”等典故,一时竟想不起出处。他只得摇头:“恕在下孤陋寡闻,不曾听过。”
女子也不恼,又走近了两步,红裙拂过满是灰尘的地面,竟纤尘不染。她眼含娇羞,声音越发柔媚:“郎君既不知旧曲,奴家这里还有新词几首,斗胆献于君子,可愿一听?”
沈段心中警惕更甚,但此刻也只能虚与委蛇,点头道:“愿闻其详。”
女子轻拂衣袖,露出半截雪白皓腕,朱唇再启,歌声变得缠绵悱恻,媚态入骨:
“白月尘生暗铁星,
漆镜孤卧蛮冥冥。
都昙答腊无消息,
肠断花奴空泪零。”
接着又是一首,歌声愈发撩人:
“闻道萧郎爱细腰,
齐娘薛姊颤声娇。
自怜不及双飞鹭,
犹伴行人宿丽谯。”
歌声刚落,女子已行至桌旁。一股似兰非兰、似麝非麝的奇异幽香钻入沈段鼻中。她竟伸出纤纤玉指,轻轻解开了红罗裙的束带!薄如蝉翼的红纱滑落肩头,露出里面同样单薄的亵衣,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。她整个人如同柔弱无骨般,朝着沈段依偎过来。
隔着薄薄的衣衫,沈段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温热和若有若无的脉动!一股原始的燥热猛地从小腹窜起,瞬间席卷全身,血脉贲张!他忍不住伸手,试探性地在那裸露的藕臂上轻轻一掐——入手处滑腻冰凉,却又带着惊人的柔软弹性,竟似一块上好的凝脂!
“郎君……”女子吐气如兰,带着幽香的气息喷在沈段耳畔,一只冰凉滑腻的手竟探进了他破旧的衣襟,抚上他滚烫的胸膛。
沈段浑身一颤,如同触电!他猛地扭过头,不敢再看那张近在咫尺的绝美容颜,牙齿死死咬住下唇,拼命压制着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欲念。他知道,这是索命的陷阱!先前死在庙里的那些人,难道就不知道这是鬼魅吗?可他们最终还是着了道!冷汗浸透了他破烂的衣衫。
“郎君……人生苦短,譬如朝露……何不及时行乐,与妾共赴巫山云雨?”女子的话语如同最甜美的毒药,丝丝缕缕钻进沈段的耳朵,瓦解着他的意志。
眼看最后的防线就要崩溃,沈段眼角的余光,猛地瞥见了墙角那个血淋淋的“悔”字!那扭曲、暗红的笔画,如同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的心上!一股冰冷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恐惧瞬间浇灭了熊熊燃烧的欲火!
不能!绝不能步前人后尘!
沈段猛地吸了一口气,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,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。他一把推开几乎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,声音冷得像冰:“姑娘且慢!”
红衣女子被他推得一个趔趄,眼中闪过一丝错愕和恼怒,但瞬间又恢复了柔媚:“郎君……这是何意?”
“小生心中尚有一惑未解,”沈段盯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顿道,“方才姑娘所唱第一首,有‘曾与笙歌为伴时,今守土木荫旁身。铜丸葬于汉王庙,谁是定陶国之君’之句。恕在下愚钝,苦思冥想,实在不解其意。敢问姑娘,这‘土木’、‘葬于’、‘定陶’究竟暗指何物?还是说……” 他话音陡然拔高,如同惊雷炸响,“你根本就不是人!而是披着人皮的妖孽!”
“你!”红衣女子脸色剧变,媚态全消,眼中瞬间爆射出怨毒凶戾的寒光!
就在她变脸的刹那,沈段身体猛地向后一缩,右手闪电般探入靴筒,“锵啷”一声,那柄尺余长的精钢短刀已握在手中!刀身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出森冷的光芒!
“妖孽!受死!”沈段怒吼一声,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女子那雪白纤细的脖颈狠狠刺去!这一刺,快、准、狠,带着战场上磨砺出的杀伐决断!
然而,沈段终究还是低估了这妖物的反应!那女子在沈段拔刀的瞬间,身体已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向后一仰,同时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!短刀擦着她的颈侧掠过,只划破了一点皮肉,却深深刺入了她的左大腿!
“噗嗤!”一声闷响,没有预想中鲜血喷溅,反而涌出一股粘稠、暗绿、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液体!
“嗷——!”红衣女子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!她原本绝美的脸庞瞬间扭曲变形,嘴巴猛地张开到一个骇人的角度,一条又细又长、尖端分叉、猩红如血的蛇信子,“嘶嘶”地急速吞吐着!她的眼睛变成了冰冷的竖瞳,闪烁着非人的凶光!
沈段心头大骇,但生死关头,多年战场的本能占据了上风!他毫不犹豫地弃刀,一个翻滚躲开女子可能袭来的利爪,顺手抄起地上那块垫桌角的、足有海碗大小的青石!
“去死吧!!”沈段双目赤红,如同疯虎,再无半分怜香惜玉之心!他举起沉重的石头,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蛇妖的头颅、肩膀、胸腹狠狠砸下!一下!两下!三下!石头砸在肉体上发出沉闷的“噗噗”声,伴随着骨头碎裂的“咔嚓”轻响!
蛇妖发出凄厉的嘶鸣,想要反抗,但大腿上的刀伤和接连的重击让她动作迟缓。她伸出变得细长尖锐的指甲抓挠,却被沈段灵活地避开。石头如雨点般落下,转眼间,那绝美的头颅就被砸得血肉模糊,不成人形!身体也软软地瘫倒在地,抽搐了几下,终于不再动弹。
沈段喘着粗气,浑身被那腥臭的粘液和汗水湿透。他不敢怠慢,强忍着恶心和脱力感,捡起地上的短刀。刀刃上沾满了暗绿色的粘稠物。他走到蛇妖的“尸体”旁,咬紧牙关,手起刀落!
“噗!”头颅被干净利落地割下!
就在头颅滚落尘埃的瞬间,异变陡生!
一股浓郁的白烟猛地从无头的脖颈断口处喷涌而出,瞬间弥漫开来,带着浓烈的腥臊气。白烟之中,那具穿着红裙的“女子”躯体,竟如同烈日下的冰雪,迅速消融、塌陷!红裙委顿于地,里面包裹的,赫然是一条足有水桶粗细、数丈长短、通体覆盖着暗红色诡异花纹的巨蛇身躯!那蛇身还在无意识地微微扭动!
沈段看着眼前这骇人景象,胃里一阵翻江倒海,强烈的眩晕感袭来。连日奔波的疲惫、饥饿、加上这惊心动魄的搏杀和眼前景象的刺激,让他再也支撑不住,眼前一黑,“扑通”一声,直挺挺地栽倒在庙门口,失去了知觉。
第二天天刚蒙蒙亮,昨日劝阻沈段的几个村民,终究放心不下,互相壮着胆,提着柴刀、锄头,战战兢兢地来到荒庙前。
庙门大敞着,一股浓烈的、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扑面而来。众人探头一看,只见庙门口趴着一个人,正是昨晚那外乡客,一动不动,身边还有一大滩暗红发黑、已经半凝固的血迹。
“唉!造孽啊!又一个!”年长的村民叹息道,“我就说不能进,不能进!偏不听!这下好了……”
“等等!张伯,你看!”眼尖的后生突然指着沈段,“他……他胸口好像还在动!”
众人一惊,大着胆子凑近。果然,沈段虽然脸色惨白如纸,嘴唇干裂,但胸膛还有微弱的起伏!人还活着!
“快!抬出去!抬出去!”村民们七手八脚地将昏迷的沈段抬到庙外通风处,掐人中,灌温水。
好一阵子,沈段才悠悠醒转,只觉头痛欲裂,浑身散了架般疼痛。他断断续续地将昨晚那惊魂一夜说了出来。众人听得目瞪口呆,脊背发凉!
“真有妖怪?”“我的老天爷!”“快!进去看看!”好奇心压过了恐惧,几个胆大的村民提着家伙,点燃火把,小心翼翼地走进庙内。
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魂飞魄散!大殿中央,一片狼藉。地上散落着破碎的红布片,还有一大滩粘稠的、暗绿色的污迹,散发着刺鼻的腥臭。最骇人的是,污迹旁边,盘踞着一条巨大的、暗红色花纹的蛇身!蛇身粗壮,鳞片在火光下闪着幽光,足有数丈长!而在蛇身不远处,滚落着一颗……勉强还残留着些许人形五官轮廓、但已经扭曲变形的头颅!那头颅的头发还是乌黑的,但下半张脸已呈现出蛇类的特征,断裂的脖颈处血肉模糊。
“蛇……蛇妖!真是蛇妖啊!”村民们吓得面无人色,连连后退,差点撞作一团。
没人认得这是什么怪物,但这景象已足够证明沈段所言非虚。众人后怕不已,对沈段更是感激万分。大家合力,在庙外空地堆起高高的柴堆,将那骇人的蛇妖残躯付之一炬。熊熊烈火中,腥臭的黑烟冲天而起,发出噼啪的爆响。
为感谢沈段除去这一方大害,村民们东拼西凑,硬是凑出了几两碎银子和一些干粮,塞给他做盘缠。
后来,沈段历尽艰辛,终于回到了天京。他把这段离奇遭遇讲给军中几个见多识广的老兄弟听。一个曾在江南水乡混迹多年的老兵捻着胡子,心有余悸地说:“沈老弟,你这是撞上‘美女蛇’了!江南水泽之地,自古多蛇,年头久了,受地气滋养,有些就通了灵性,成了精怪。这‘美女蛇’最是邪门,专能幻化成绝色女子,用美色和歌声迷惑路人,吸其精血阳气!那庙里死的人,怕是都被它害了!老弟你能识破它,还杀了它,真是命大,胆更大!阎王殿前走了一遭啊!”
沈段摸着靴筒里那柄救命的短刀,想起那晚惊心动魄的搏杀和墙角那个血红的“悔”字,只觉得一股凉气又从脚底升起。他这条命,是生生从鬼门关里抢回来的。